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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西风古道识英雄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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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日山抹微云,天气晴好。秦明以手拄杖,与花荣一同外出散步。忽闻爆竹声自远处传来,零零落落,却又连绵不断。花荣笑道:“哥哥,今日便是小年,你听小儿们已忙着放炮。再过数日,又是一朝新岁。咱们在此相聚,又能敞开胸怀痛饮了。”秦明道:“酒是有情酒,年是团圆年。咱兄弟又都痴长一岁,佳节宜人,只是不能与亲人共度。”想起被慕容知府害死的父亲与妻子,心中凄然。

花荣见状,忙岔开话题:“阮学究又拈着胡须想对子呢,呵呵,这个先生面慈心善,爱舞文弄墨,倒也有趣。”秦明笑道:“孩子们多日未见阮先生,一定甚为想念。”

二人边走边说笑,转过一座小小的山丘。花荣忽然沉默,秦明侧头一看,见他面色微变。秦明顺他眼神望去,见不远处两人一坐一站,站的那人是进谷来的四个金人中的少年,完颜谋衍,坐的那人四十多岁年纪,不识。秦明猜测,此人当是四名金人舁来求诊的那位,想到己方赌赛抢药,不禁心生歉意。仔细看他相貌,见他广颐长眉,英俊端正,鬓发、胡须已现斑白,容颜虽有些憔悴,但目中精光湛然,神色间颇具凛然之威。且须发整洁,衣履一尘不染,想必是被侍奉得十分周到。

完颜谋衍见到二人,面色突变,伸手就要拔刀。那人挥手制止,笑道:“诶,不必。”随即面带微笑,大声道:“神箭将军,你好啊!”显然是对花荣说话。完颜谋衍兀自对秦、花怒目而视。

花荣一揖,道:“将军别来无恙。”那人笑叹:“并非‘无恙’,却是连伤带病,一塌糊涂。年轻时受这点小伤,某正眼儿也不瞧一下。如今,唉,不济事啦。”叹了口气,续道:“那日在居庸关作战,将军出于阵前,一箭射落我军大纛,一箭射死鼓手,第三箭若不是偏将拼死抵挡,某膝下犬子,早已穿了十多天孝服啦!”言讫朝身侧的完颜谋衍一指。

秦明一惊,想起花荣在寻找自己和单廷珪时,混入辽营,参与居庸关之战,曾连发三箭,射伤金军主将完颜娄室,莫非眼前此人就是横扫华夏之北的名将完颜娄室?

花荣拱拱手,道:“其时身陷重围,勉力脱险。非刻意与将军为敌。”完颜谋衍怒道:“简直一派胡言。你一箭一个准儿,莫非是瞎射的不成?”完颜娄室又挥手制止,说道:“小儿出言不逊,休怪。战场上厮杀,本是各为其主,即便你死我活,又有甚么仇怨?脱去这身铠甲,大家坐在一起,青梅煮酒,好男子自会惺惺相惜。”秦明、花荣听了这番言语,不觉为此人之大海般的胸襟所折服,花荣由衷地赞道:“将军雅量,大智大勇!”

那人续道:“那一箭被偏将拨歪,还是将某射中。后来辽人在水源下毒,某用毒水清洗伤口,便寒毒深种。抱病期间,某下令细作彻查何人神射。连查数日,都说据守居庸关的辽军中实无此人。某想将军一射得手,却未乘胜来追,辽军又无此人。便猜测,神箭将军莫非是宋国细作?今见果然。得与将军朝会,足慰平生。”略略拱手,旋即眼望秦明,道:“这位定是义勇过人的秦将军了。”秦明拱拱手,道:“正是,幸会。”

花荣这才对秦明说道:“这位是金国都统,完颜娄室将军。”

秦明在上梁山之前、任青州兵马统制时,就听说过完颜娄室的名字。此人二十一岁代替父亲为七水部长,早年平叛萧海里、据高丽,后追随完颜阿骨打灭辽,功勋卓蓍:夺宁江州,出河店大捷,克黄龙府,破西夏李良辅军,陷居庸关。逢战必捷,智不失算,勇不畏敌,乃是金国第一个因战功受封的万户候。在金、辽两军中将士的口碑中,“完颜娄室”四字几乎等同于“所向无敌”。

秦明的满腹疑团逐渐有了答案。陀满、术虎、完颜谋衍围攻唐九华之时,兀自乱打一气。而两天后四个金人却使出了高明的“天枪-玄戈”阵法。当时疑心彼有高人指点,今日看来,这“高人”乃是完颜娄室无疑。完颜娄室负伤,想必是恐为辽人所乘,故由阿士罕等人秘密护送求诊。完颜娄室之于完颜阿骨打,相当于白起之于秦昭襄王,阿士罕曾对秦明说自己入谷求诊是“担着天大的干系”,确实毫不为过。

说了半日话,完颜娄室面现倦色,谋衍道:“爹爹,咱们回去吧。孩儿瞧着这些宋人,心里气闷得紧。”完颜娄室点点头,对二人拱手作别,由儿子搀扶离去。

秦明见过这位沙场名宿之后,心事重重,内心犹如飓风中的波涛。

药丸已为己有,完颜娄室必不治身死。海门谷夺药的事终会为金人所知,完颜阿骨打岂肯善罢?辽国灭亡在即,金国早已觊觎南朝的繁华,完颜娄室之死,恐怕会立即成为金军南侵的借口。届时又是兵连祸结、战火连天。光临大宋沃土的将是残杀、毁灭、疾病、贫困、饥荒,山河破碎、白骨暴野,无数人流离失所,无数个家庭骨肉分离,“可怜河边无定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。”想想就不寒而栗。

阿士罕曾唬吓花荣:“你若担得起教宋、金反目的干系,尽管杀我。”诚然,杀掉四个名不见经传的金人,料也不会有何震动。但完颜娄室名满天下,间接地将他置于死地,想用纸包住这堆邪火是决无可能的。战事若起,自己征战沙场也没什么大不了,自在海州披甲执戈的那一天起,秦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但其时遭受苦难的是天下苍生,秦明,饶是你自命英雄,你能担得起两国交兵、生灵涂炭的干系吗?

完颜娄室不死,金国就不会南侵么?恐非如此。金国开疆拓土的洪流不可阻挡,没准儿完颜娄室还是侵宋的先锋。秦明想的是,即便金国蓄意南侵,倘师出无名,决不轻动。大宋亦可凭借议和、纳币、交易、划界等手段延缓战争,抑或争取时间整顿军备。但假如自己置娄室于死地,致使金国借口复仇,兴师南侵,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授人以柄、引爆战争的千古罪人!

然而,病卧在床的单廷珪怎么办?单廷珪、魏定国是自己的副将,上阵必同行,三人肝胆相照,情同手足。莫非将仅有的一丸药让给金人,眼睁睁地看着他死?

秦明向来果断,此时内心却有着说不出的犹疑与痛苦。花荣见他脸色变幻,神情纠结窒滞,似乎已明白了他的心思,便没有出言相扰,也是暗自叹气。回到房内,匆匆用过晚饭,各自歇息。秦明辗转难眠,起身独自踏着月色出门。花荣随即跟来。

秦明到唐九华屋前叩门,很快有一盏灯亮了,唐九华来开门,秦明示意花荣不必进来,遂被延入室内。秦明开门见山,道:“先生,寒阳甘草丸甘愿让于金人。特来奉还。”从怀中掏出药瓶放在桌上。唐九华很是惊讶,问:“为何,阁下不治病了?”秦明不愿多说,道:“总之小可无福消受,赌赛之事亦作罢。原物奉还,先生将与金人治病罢。”起身便要离去。唐九华眼哈哈一笑,道:“将军深夜来访,只为此事?”秦明诧异地看着他,心想:“此事还够不上事关重大?”唐九华问:“将军莫不是见金人势强,怕了他们?”

秦明眉毛一扬,想说:“笑话!秦某还从未怕过谁。”但念头一转,即想事已至此,何苦争这口舌之利。再说不敢成为千古罪人,自有一个“怕”在内,遂苦笑道:“就算是罢。”唐九华贼忒嘻嘻地一笑,似是明白了他的心思,又问:“阁下义弟的病怎处?”秦明叹道:“若不治,秦某自刎谢罪便是。”唐九华点点头,面露赞许之色,道:“你等着。”转身进了内堂,须臾拎进一个药囊,笑道:“这味药某又制了些儿,尽管拿去便是。”

秦明既惊诧、又怀疑,忍不住问:“你不是说只剩半枚,待天降之雪作引方能制成?”唐九华轻描淡写地道:“嗯,屋后瓦上还有雪粒未沾烟火之气,一发刮了做引。至于那半枚嘛,嘿嘿,有西瓜般大,制成樱桃大的颗粒,便当炒豆吃亦无妨。”

秦明解开药囊看了看,凑近鼻端一闻,果然外形、气味与瓶中那枚“寒阳甘草刃”毫无二致,心中又喜又怒,喜的是单廷珪有救,怒的是唐九华说的事由如同儿戏,摆明了是耍弄,这疯癫怪异的家伙当真不可理喻。心中思忖,面上不由露出愠怒。唐九华眼珠一转,若无其事地瞧向别处,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。

总算病人有救,秦明的不满稍纵即逝,遂向唐九华深深一揖,道:“先生搭救舍弟一命,在下没齿难忘。”唐九华道:“先别忙着谢,痊愈后再谢不迟。”

花荣等人见秦明将药囊带回,一问原委,尽皆大喜,夜间睡梦中兀自绽出笑容。秦明躺在炕上揣度此事,想到金人也必然获药,否则为何他们没来夺药?完颜娄室日间只字未提夺药,前几天兀自卧病,今日已昂然坐立、侃侃而谈,定是那药立竿见影。自己性急慌乱,竟未想到此节,暗觉惭愧。这时小童们又往灶膛里塞了很多大块干牛粪,炙得炕上热乎乎的,室中温暖如春。秦明想着想着渐渐进入梦乡,迷糊中觉得受了许久奔波与惊悸之苦,惟有今夜睡得最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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