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辜负(1/2)
在观中,戚孀离去,已过了两个月。再见她,是一个将军扶回来的。
将军告诉我,他们去晚了,邱潜死了。
我问他邱潜安葬在哪,他说,就在琮山开外五十里处一个小山丘,那里风景甚好,于那安放,亦是最佳选择。
戚孀又是躺在一念堂的那个木榻上,就像我曾跟她说的那样,明知是救不回的。
对她而言,究竟是梦中一见邱潜像梦,还是去救邱潜更像一场梦?
戚孀醒了,拖着她那三魂丢了七魄身子,被啊芊扶着,离开了。
我以为她会想不开,但她没有,只是没了一半的心神。她绣花不会扎到手了,却再也不绣花草虫鱼。
离缠疑心,为什么这皇帝不早些派兵去救援。
我告诉他:“须知一词,功高震主。”
他慵懒地半倚在梨树下,两剪瞳注视我,微微咧开个角度,笑道:“那你说为何后来又要出兵呢?”
我伫立于梨花树下,抬头仰望这一树繁花。
“许是终于想起帝王家刻薄的兄弟情了罢。帝王,也是血肉作的。凡人皇帝的心思,谁知道呢?”
寒冬雨雪过去,久久盼着的春意终于重临人间。橙暖的弱阳熙缓缓地融化了万川冰雪。一念堂外,梨树发了新芽,凋敝的枝干上攀上一两株小小的枝丫,有了生气。
离缠褪去寒冬的保暖衣物,余一两件单衣,他的身形更加挺立高大,已经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半个头。
微微的阳印翠了嫩芽,穿过一点点,与这翠绿一同游走在我的指尖。许久许久未感觉到这样的柔暖,我迷了眼,忘记与离缠讲话。
这是第一百二十五年的春天。梨花树和离缠不停地长,我却停滞不前。前方不是悬崖万丈,我却不愿迈出一步。我是在等待吗?又好像不是。只是无意间,心房后方一直有一丝游魂,是他留住我了?还是我的一念呢?我不知晓。
我也不曾回头,因为前方啊,有个红红的物什。红色的花海从看不清天地交界的那方蔓延,托着他,他就在花海那伸出手来,季节闲暇,他都牵着我,不去哪,在原地等着我,没有一句怨言,也不曾要求什么。
不愿离开后面的清澈,不愿松开前方的温暖,我何尝不是自私又凉薄?
我犹豫了,犹豫了一百二十五年。像戚孀那般,不知心何往。
那又有什么关系呢?我的肉身不会老去,离缠也没有离开过我,师父早已仅存在心里独居一方位置,岁月什么时候给我们留下半点痕迹?
如此这般,离缠伴着我,在这观中,春分秋至,不知觉间,过了十个年头。
梨花落了一地,枝头空凉,残菊欲败,江水急淌,国都城中已是满目凄黄。
边疆战火又起,哀嚎厮杀,刀光剑影,血气冲天,一时红水遍地,又埋葬几万忠士魂。
但这次,我们军队大获全胜。世人不记得十年前战死的那位将军,只知道这军中十年来迅速崛起的一位女将军。听闻这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,快要到摽梅之年,仍样貌出众,身格窈窕,但两手老茧,皱褶遍布,整天磨刀弄抢,这手浑然不像一个女子的手。
两年前,这位女将军请了圣旨,亲率三十万兵骑,挥师边疆。两年来,一举攻破敌军四座城池,歼灭敌军不计其数。其实我知道,这些都是她给那位已故将军迟来的陪葬。一个女子容忍了十年,只为大仇得报。
获胜的消息传回国都,至此百姓个个称赞这位女将军骁勇,哪知文官戚家老爷少了个文弱的绣花女儿?他们期待着等这位女将军班师回朝,瞧上一两眼。那几天,国都似煮开的一窝粥,热火朝天。
没过几天,国都中又恢复平常,那位女将军,成了他们闭口不提的人。
她在回朝的那天,自尽了,于小山丘上,在一个墓碑前。
那天,我和离缠也去了。
她一身曳地红裙,红盖头边上的一排栗黄色流苏随她荡落。嫁衣上的绣花花纹紧密有致,绣上的牡丹花鲜艳欲滴,周排芙蓉相映,美轮美奂。虽然看上去像是多年前绣成的,但一看便知是出自国都中绣工第一的妙手。
头上的发饰相得益彰,金步摇,长流苏,一步一响,发髻深处一支玉簪格外突兀。
她嫁的,是一座坟,还是一个魂?
她在碑前浇了一杯酒,酒水在地上化开,她自己也喝了一杯。又跪下,向着墓碑磕了一个头。我嘴中独自喃道:
礼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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