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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4.第94章 将倾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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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家里天天想起那头驴妖,心里烦。

而且今天睡了一整天,精神头足得很,它应该一时出不来了。

这么一想,心情更是大好,陆一鸣不由高兴地哼起了小曲儿。

“难听。”

一个极小的声音从胸口传出来。

陆一鸣吓了一跳,慌忙摁住前胸,声音也停了。

——难道驴妖跑到这里来了?

不对,这声音和驴妖不一样。

在胸|前摸了半天,没发现什么异样。

迟疑着,陆一鸣试探性地重新哼起了同一首小曲儿。

“难听死了。”

那个声音重新从同一个地方响起来。

这次,陆一鸣听清了那个声音,有点耳熟。

他伸手在胸里摸了摸,摸到内袋里放着的薄薄的一本书。

刚才出门随手拣了件外套就走,没注意里面有东西。

这是什么书?

摸了摸,那书的边缘狗啃过似的凹凸不齐。

……啊,想起来了。

这是那本《金陵地方志》,很早的时候就从镇上的借过来,后来被金叵罗烧坏了,陆一鸣就自掏腰包新印了一本赔给镇里,这本自然就留了下来。

留下这本破书的主要原因,还是在于……

——陆一鸣在书里面遇见过一名跟阿汀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,还险些和她成了亲。

后来陆一鸣渐渐淡了这门心思,便将这书抛之脑后了。

对了,这书里边还有个书妖。

这么想起来,刚刚的声音和那个书妖的声音倒是像得很……

陆一鸣把书翻开,随手夹了一页。

“嘶啦……”

那页纸被他信手撕了一半。

“啊!啊啊啊!好痛。死瞎子!”

那个声音果然又响了起来。

陆一鸣饶有兴味说道:“哟,这不是书仙大神吗?”

那本书安静了一会儿,才问道:“你听得到我说话?”

“你忘了?我们以前见过面,还聊过天。”陆一鸣好心地提醒。

“那是在书中幻境里,你当然听得到。现在又不在幻境……”那书嘀嘀咕咕地说道,不在幻境里,就算是寻常小妖也不可能听得到我说话。

后半句还没说出口,它就感受到一股不可言说的寒气从旁边的树上传来。

抬眼望去,才看到那棵树上悄无声息地坐着一道人影。

——那是前两次险些把自己烧成灰的人!

他怎么会在那里?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?

它受到了惊吓,讪讪地噤了口。

陆一鸣揉了揉书页:“正好无聊,大仙不如给我讲个故事吧?”以前要碰上运气进了书里才能遇见这只书妖,现在居然可以寻常聊天,真是好极了,用来解闷岂不美哉。

比起听老鼠讲话,听一本书讲话可要有趣多了。

兴许可以当只新宠物养起来。

“笑话!本仙是你想差遣便能差遣的?”那书傲然说道。

“哎,既然大仙仙风傲骨,说明你我无缘,那还是以后还是拿大仙来擦|屁|股吧。”陆一鸣笑道。

书被调|戏得急了眼:“大胆!怎敢无礼!”

“啧。”陆一鸣看它这架子端得大,也有些不耐烦起来,从怀里掏出一把他在国外买的打火机,摁了摁,火苗在他手掌上方腾起又消失。

这破书的道行要是高深,早跑了,怎么会一直呆在他的衣服口袋里。

书现在算是闻火变色,惊慌失措地在陆一鸣手里挣扎起来:“这是什么?怎么会生火?”枉它成精多年,竟没看出平素其貌不扬的铁棍子竟能生火。

看来这只书妖对现在的那些洋玩意儿并不了解。

陆一鸣故意逗它道:“这是一种可以烧东西的法器,叫作火机,一打就起火。每次我无聊就忍不住打打它。”

说着,他当着书的面,一下一下地按开打火机,让它看着火苗一次又一次地升起。

“不要打了不要打了!”书簌簌发抖,“我之前被烧掉的地方还没修好呢。”

“那,你会不会讲故事?”陆一鸣拽了它一下。

“会。”书忿忿地说道,“你想听什么?”

“你知道些什么?”

“我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博闻强识……”这书一自夸起来话就多了起来。

“等等,”陆一鸣打断它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?他脑子里灵光一闪,“那你告诉我,我家里那头畜牲是什么东西?”

“……”书怯怯地瞟了树上的人影一眼,“我怎么知道?”

嘁,就这样还好意思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?

陆一鸣有些失望,把它塞回怀里。

“……那你就随便讲个道士和女妖怪恩恩爱爱的艳闻吧,女妖怪要多,要好看,胸要大,腿要长。”

“你把本仙当成什么了!”

陆一鸣默默地又摸起了打火机。

书急急地道:“从前有座山,山上有个女妖怪……”

陆一鸣勾起嘴角。

他重新枕手躺好,一边听着无聊的故事,一边觉得心头发憷。

心怎么跳得这么厉害?

他疑惑地抽出一只手摁了摁|胸|口,心慌莫名,就如同感觉到了风雨将至、大厦将倾。

不知过了多久,这阵奇怪的心悸才终于停歇下来。

他长舒口气,继续专心地听起了故事。

-

清泉县。

凌晨,在一座隐蔽高档的宅邸里,电话铃声响起。

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,不紧不慢地接起来床头的电话。

声音还有种刚睡醒的慵懒:“怎么了?”

“副官,文渊探长出事了。”

那只手一下子握出了一手背的青筋:“什么?!”

不多时,一辆黑色小汽车从宅邸大门中缓缓驶出。

后座的人跟司机冷冷地吩咐道:“县医院。”

县医院。

特级病房被一群黑衣人层层护住,所有人出入均需经过严格的检查。

医护人员神色张惶地端着药进去,完全不敢跟这群人对视。

一个穿着黑色褂袍的中年男子匆匆赶到,他眉宇庄严,一双眼睛有着鹰隼般的锐利,背挺得笔直。

黑衣人向他整齐划一地鞠躬:“老板!”

这是刘文远交待的,在外执行任务时,必须一律叫他“老板”。

刘文远点点头:“人怎么样了?”

领头的黑衣人报道:“我们在庙会的时候,把人跟丢了……”

刘文远眉头深锁,冷哼:“跟丢了!这对于你们来说,应当是一种耻辱。”

“老板说的是,”领头垂下头,“庙会人太多,我们的人太远,挤不过去。”

刘文远示意:“说清楚。”

“傍晚的时候探长去了庙会,我们的人看到一个少年冲撞了探长,被探长制服,本以为探长控住了场子,没想到那少年突然跑了,探长追上去,我们挤不过去,就失散了。那少年倒是被我们守在庙会路口的人逮住了。”

“继续说。”

“就在刚才,我们在探长的家门前找到了探长,他好像受了重伤,倒地不起,我们马上把人送来了医院。”

“傍晚到现在,”刘文远看了一眼手上的银表,沉声道,“现在都快天亮了。这么长时间,怎么不早点通知我?”

“这……”黑衣领头为难地看了看他,“因为平时都是固定的时间碰头,晚上我们进不了老板您的府邸,这县城小地方,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有电话,我们花了些功夫才借了警|署的电话通知到您。”

“你借了警|署的电话?”刘文远瞪了他一眼,“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?真是蠢钝如猪!”

“警|署……难道不是我们自己人么?”

刘文远摁着自己的太阳穴,避免自己暴怒失态。

“算了,你先退下。”

那人刚领命转身,忽然身后一声枪响,他应声重重倒在了地上。

刘文远淡淡地道:“收拾干净,别让外人看了笑话。”

其余人齐声道:“是,老板!”

-

医生刚替文渊做完了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。

他刚出病房,刘文远便上前出言问道:“医生,他怎么样了?”

医生笑道:“他没什么大碍。”

“没什么大碍?”刘文远狐疑地看向这个医生,“我听说他被利器穿透了心脏,从前胸插到后背。”即使依照常识,这哪怕不死也该是重伤了吧?

医生摇摇手,就着检查报告解释道:“从表面上来看,他的前胸口和后背都有一道直径相仿的伤口,看起来确实像是被凶器穿透了左胸,那个位置又恰好是心脏,所以让人误以为他的心被插透了。实际上,经过检查,他的心脏并没有任何损伤,功能也正常,所以只是前胸和后背的皮肉受了点伤,并未伤及脏器。失血也不多,伤势不算重。连手术都不必做。”

“哦。那就好。”刘文远将信将疑地点点头。

“对了,这还得感谢第一时间救治他的人。”医生想起什么,补充道。

“第一时间救治他的人?”刘文远一怔。

医生点头:“没错,那个人将凶器拔了出来,并给他及时止了血,而且应该还从侧边给他切开胸腔做了一个手术,因为他腋下有刚刚缝合的痕迹。那个人技术非常精湛,缝合得近乎完美。现在病人需要的,只是休息。估计过个一两天就能醒了。”

-

没等过一两天,这天的天还没亮,文渊就从病床上醒了过来。

他脸色惨白,唇色发紫。

睁着无神的双眼,面无表情。

思绪飘浮。

半晌,他才像回了魂一样坐起来。

环顾,病房中只有他一人。

舒了口气。

他低下头来,掀开衣服,看着已被包扎好的伤口,疑惑地用手指轻轻地隔着纱布轻拂过。

痛。

昨晚被刺的事是真的。

那么,昨晚遇上那个人的事情莫非也是真的?

不然以那样的伤势,自己不可能还活得下来。

他一度在巷子里昏厥过去,等再度醒来,人已经躺在了一个明亮的地方。

——虽然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皮,但他能感觉得到强光照在身上的。

那人温润的嗓音犹在耳畔。

——我虽然没有破财免灾的能力,但是我有一门让你不死的手艺。

——你命不好,但你今天运气好碰到了我,我这人最喜欢做些逆天改命的事。

——我这里有两颗心,一颗是从一个诗|人身上取来的,一颗……是一个老熟人的,你要哪颗?随便?好,那我就随便给你一颗好啦。

——好人不长命啊,你想不想长命?

——你原来那颗心归我啦,你还有什么心愿?

……

整个过程文渊都是清醒的,只是动弹不得,也睁不开眼睛。偶尔,可以吃力地应上一句。
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剥落,身体被湿毛巾擦拭,随后是酒精的气味。很快,手被抬起来,固定在头顶的器械上,尖锐而冰冷的刀子切开自己侧胸的皮|肉,带来酥麻的痛意。

他的身体不再像是人的肉|体,而像一条刀俎下的鱼肉。

不,更像一件容器。有东西被切断,拽出去,清干净。然后另一件东西被轻轻地塞进来,固定好。

皮肉被缝合的时候,文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,母亲生前最后一次带病为自己缝了一件袄子,也是像这样,牵着长长的线,针头起落,针脚均匀精细。

那个人的手指不时触到自己的肌肤,带来细碎的暖意。他有一双温暖的手。

尽管亲身经历了这一切,文渊仍然感到难以置信。

他对欧洲内脏移植的新闻略有耳闻,但国内也有人可以实施这样的手术吗?

而且,以眼下的情况来看,身体恢复的速度超乎想象。

——我姓吴,是个手艺人。

手艺人……?难道说的是悬壶济世的手艺么?

文渊把手轻轻搭在左胸|前,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律|动,仿佛那颗心从出生以来就已经在呆在这个位置,为他而生长,为他而跳动。

他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妙韵律。

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他抬起头,来人是一个小护士。

护士见他醒来,有些欣喜地朝外面叫了一声:“他醒了。”

随后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。

刘副官走了进来。

刘副官为他的苏醒感到由衷地高兴,这一点文渊可以感受得到。

但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,并不想被叨扰,所以心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阵厌烦。

“那个人已经逮住了。”刘副官宽慰他道。

“谁。”文渊一怔。

“那个刺伤你的人。”

“哦。”文渊恍然大悟,却没有感到多少欣慰,他甚至觉得有些事不关己,毕竟能从鬼门关回来,很多事便不是那么在乎了。

反正人已经抓住了,那他便不会逃脱制裁。

“经过拷问,才得知,原来他自幼无母,父亲是你曾经亲手抓过的一名死刑犯。”刘副官淡道,“他父亲为了抢两块大洋,杀死了一对母子。他父亲伏法后,他便成了一名孤儿,一直对你怀恨在心。昨晚是无意在夜游中碰上了你,临时起了杀意。”

他顿了一下,补充道:“你放心,他的两条腿已经被打断了,永远不能再站起来。”

其实他是有些欣慰的,因为他早先还以为是因为文渊执行了秘密任务才惨遭神秘组织报复,现在看来,是别有恩仇,而非任务之故,这才松了口气。
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文渊点头,不觉得有丝毫同情,也不觉得有丝毫快意,他摸了下肚子,“我饿了。”

刘副官拍了拍手,门外有人端进来一只托盘。

上面放着燕窝、白粥。

“医生说,这几天尽量清淡一点。”

“好的。”文渊拿起白粥,舀了一口,送到嘴里。

粥进到口腔的那一瞬,他的动作顿住了,脸像凝固了一般僵住。

“怎么了?”刘副官关切地问道。

“这粥,”文渊眉头微蹙,把嘴里的那口白粥细细咀嚼起来,一副吃到了砂子的表情,“是不是放了白糖?”

“哦,我怕味道太寡淡,让人放了些蜂蜜,怎么,不好吃?那就叫人重做一碗吧。”

“不是,”文渊缓缓把粥咽下去,重新舀了一口,脸上慢慢浮上喜色,“很好吃。”

说着,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粥。

护士在旁边掩嘴:“不够的话,还有的是。”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吃碗加了蜜的白粥像吃到什么佳肴似的。

文渊点头,把空碗举起:“再来一碗加蜂蜜的白粥。”

自从小时候得了次重病,他便很难吃出味道来。

刚才第一口粥进口的时候,他便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。

一股清甜从舌尖泛向心头。

十几年来,他第一次尝到甜味。

——他的味觉,居然恢复了。

——你还有什么心愿?

“……我一直想吃点甜的,但我吃不出甜味儿。”

——那好,我附送你一根好舌头好了。

“……呵,好,多谢你。”

他当时只是怀着开玩笑的心态在回应,完全没有当真。

但此刻……

刘副官走后,文渊讨来一面镜子,对着镜子张开嘴,看到了自己的舌头。

与以往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。

但将舌头抬起后,他眼尖地看到舌根底部,有一排细细的针脚,上面有极细的透明缝线。

抿起嘴,沁出一身薄汗:怎么会愈合得这样快…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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