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|乱（1/2）

京兆北眺长安道，牡丹望断路蹒跚。此去万里轻寒洲，六月流雪遍河川。

南山燕，匹马斜。道是长安未长安。金戈方鸣杀伐气，村头老媪耕田地！

——《鹧鸪天·独望长安走马》·何道原

“荒唐！实在是荒唐！”

洛崤的某处，暴喝之声不绝于耳。

衣冠楚楚的人们宛若是地狱的恶鬼，脸上浮现着嬉笑怒骂的红白神色。

“本国泱泱千载！从未见过如此荒诞的诏令！简直是诏令夕改！”

“就是，原本说取消朝议，我就已经觉得陛下是不是疯了！现在看来果真如此！居然想要废除官位世袭！真真是疯了！”

“我家上下七代为国尽忠，一朝撤职——居然得此结果！不可理喻！”

……

贵族们因为近日来接连不断的政令而吵闹不休。

这也是难免。

本来朝议的废弃就已经让他们满腹恼火，现在居然取消了贵族的官位世袭和保举从官制，更不必说接二连三的抄查和撤职。虽说家财足以支撑两代，但之后的第三代便一定会彻底没落。

对自身宗族存亡极为敏感的贵族断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巨变，乃至于冒着被发现私自集会因而斩首的风险聚集一处，讨论起接下来的对策。

“这样下去本国的悠久底蕴必然毁于一旦！”——说这句话的人毫无疑问有着深以为傲的古老血统吧。

“正是如此！想必陛下自从与匈奴一战之后，精神就变得极为异常了吧！居然在军中重用那些来路不明的平民！尤其是那个叫墨铭的小子，居然让他做了将军——简直玷污了将军的名号！”

“那么我们也该好好规劝陛下才行——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效仿过去的传统了！”——他一面怒骂，一面嬉笑着暗示在座的同胞仍有另一条道路可走！

“没错……没错！昔日昆裘帝也曾如此发疯！我们的祖辈即时阻止了疯帝的暴行并把他流放了，我们的国家才流传至今！”

“没错！这个国家——可并不是王族才说了算……开国大帝可是赋予了我等规劝皇帝的职权！”

“没错！”

“没错！”

“就这么办！”

“自古帝位传长子，当今皇帝无后，应立先帝血族为新帝！”

“先帝有一弟名为仁罗，平日贤明能断，可拥为帝王……”

“那么，大家约定一个时间如何？秋日将近，各地征粮，以白甲为号!”

“以白甲为号……”

“以白甲为号！”

默念着集会的决议，心怀异意的众人如鸦群散去。出于乡者如鼠奔走相告，出于山间如雀集枝相咂，出于河海如蛟漫漫相合，种种不一，数月一去，竟至月期。

秋收之月数九，是月中旬，明允卧于洛崤宫中避暑，忽心慌似蚁窜，眼冒金星，竟不治，长卧房中，四肢乏彻，药石无医。

“是天公祝我耶！”众人大喜而奔走，相约聚于朝堂前共事。

此日，人们正因提前知道的消息而窃喜不已，嘈杂万分，只等得知众人集会消息的二位宰相前来追唤入堂——皇帝病了，总不似寻常事，更何况病得如此重，不应不朝议后事。

等了大半时候，终有俩个男子模样人从门中走出，原来是负责外国事的左宰相王徇带着随从出来了，但这等事也不该由左相来管着，众人也觉着一丝不同。两边人相互作揖便问来意，左宰相道是右宰事忙不便抽身，便要他来主事。

贵族们更是大喜，心中暗想——此事最善，一心蛊惑皇帝的右宰不到，事情便更好办了！于是鱼跃一般入了厅堂。

入门大惊不已，明允坐于高坐，双颊红润毫无病容。

这厮莫不是诈病——天亡我也！于是一个个膝盖便软了下来。

众人还未及下跪谢罪，只见得皇帝开口说话，未着一字便咳呕不止，几尽瘫倒椅上。复大喜过望，连忙转言来意，遍闻尽是切肤之痛肺腑之闻，无一不是关心御体病安，心中却祷告地下鬼神早些日子兜搂走这劳命家伙。

“朕好得很，不需要尔等关心！”

明允倒是听了半晌，只支吾出这一句，便不再说了。

“可是陛下万一走得急了，谁来接茬呢？”有的猴急鬼竟不辨贵贱抢嘴问着。

听出味道来的左相刚想叫御礼官上去掌嘴，明允却摆了摆手，耷拉着脑袋说：“随你们去罢，朕已经乏了，都退下吧。”

话说透了，明允便被随从夹着送下了厅堂，众人见此便也不再多嘴，心中狂喜，退下去了，约定晚些时候带些私兵来围着便是，拿上改立诏书作了遗诏，就叫这病老儿归西去罢。

此方王侯将相唱罢，话茬便先转去明允那处了。且说明允回了卧榻，御医便上去灌些提神的药水，竟是进得比往日少些了。皇帝也不做神色，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了。医生便嘱咐了几句，明允应下了，他这才怏怏出去了。屋内方清静了，床后屏风小门却又转出一人来，却是右宰相何道原来访。

“这些药丸儿真是苦死我了。”

一见着旧友，明允便似哭似笑诉着腹中苦水。

“你倒好，只是受些药丸儿罪。我倒是两日未能粘枕睡着了，真是没如此忙过。装病出去看那些乌合众，看出什么了没？”

何道原却皮笑肉不笑似地摆了摆手，打着哈欠细细问着。

明允只得苦笑着答去了：“没甚么，都和我预想一般。如此便好做了……我手下人告诉我他们近些月份收罗了不少人，倘若不弄这一出，我倒也不好过。”

“那么接下来需要臣下做什么？”何道原也不拘谨，絮絮说着便坐下了。

“他们大抵是近些时间来寻我，你帮我抵挡住便是。我收拾几件平常事物，便去墨铭那里避一避这群人锐气。”明允笑着说了几句，却又笑得有些落寞了，“明明我才是高高在位，搞到头来却这么狼狈。天上的老头儿也真是活久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