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莫愁湖情侣叙旧(1/2)
上官黎自回到香墅岭后,一改往昔邋遢的生活作风,开始加强身体和四肢肌肉的锻炼。每天,他会在山庄散步,进藕香榭消遣时光。藕香榭回廊两边,植满一株株茱萸,青翠欲滴的篁竹,一群一群的灰翅竹雀叽叽喳喳。一丛丛繁缕,一枝枝蔷薇,分外妍绰。所有这些,上官黎无心欣赏,因为婚姻大事是他耿耿于怀的一个心病。上官黎觉得有愧于我,有愧于我腹中意外流产的孩子。开始几天,上官黎甚至害怕面对我,害怕我那委屈、愤恨、哀怨的眼神。上官黎明白,如果那天他不任性飙车,如果他能对我有抚慰体贴的话语,也许事情就是另外一种转机。但现在,一切皆“亡羊补牢”为时晚矣。
一样感到悔恨不已的不仅是他,我同样十分愧疚犯下的错。从一开始,我就应该清楚,我们之间是昙花一梦。每天,我无法面对众人,有挚亲的妹妹,有“肝胆相照,荣辱与共”的喻宥凡和王瑞贺,我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,脸颊深陷,双眸无神。这种变化只有妹妹葆君最清楚。
斜阳晚照,我穿着蔟新的灰毛料衣服,耳朵上方各卡着一个玳瑁梳子,闷闷不乐地在莫愁湖畔漫步。我看见余鸯姑娘双臂摇橹,荡着小舟唱小曲:
“菡萏香莲十顷陂,小姑贪戏采莲迟。晚来弄水船头滩,笑脱红裙裹鸭儿。”
传来的歌声欢悦无邪,美妙动人,竟将我内心愁闷的情绪化解了。我漠漠伫立岸堤上,目光温婉,神情袒然。我漫步走着,想要再听听她唱些什么。谁知,目视所及的一株老桑树下,一个孑然孤伶的身影映入眼帘,我仔细辨认却不清晰,便不由自主地朝那人靠近。大约走近咫尺之距,使我猝然一惊。“黎哥怎么是你?为何独坐于桑树下?”我问道。那人回过脸,果真是上官黎。“快过来淑茵,来我这儿。”我悠然迟步走近,偎依着他坐在老桑树下一块青石板上。“来,让我瞧瞧你的脸,”上官黎用双手捧住我的脸,温存地问:“怎么瘦了,脸庞上的光彩也黯淡了?”我一扭头,将上官黎的手拨开,垂下双睫,低声悲咽。上官黎有些怔凝,再问:“为什么要悲咽低泣,我又不是外人。告诉我,最近日子如何?”上官黎攥住我一双微糙的手,使我动弹不得。我感受到上官黎的双手在震颤,那沁湿的掌心还带着温暖。恍然,我落下了一滴眼泪,掉在手背上,谁知,被上官黎吐出的舌尖添吮净了。我依然在低咽,双睫上凝结泪珠。上官黎将我轻拥怀里,好言相劝道:“我知道你失去了孩子,我一样痛惜。他是我们的孩子啊。”突然,我用双眸怒视他,悲呛地问:“我就落下这么一个结果嘛?难道是上苍的安排?这是我淑茵的造化吗?回答我,失去的谁来弥补我?”上官黎面庞骤冷,像个木偶牢牢盯着我、思谋着我。我大吼道:“我失去了孩子,你们上官家应该高兴了,满意了吧,你说呀?”上官黎面无表情的盯着我,伤感地回道:“淑茵,不要这样好吗?这个错应由我来承担。如果,如果不是因我发生车祸,我想绝不会是这个结局。但请你放心,我答应过你会对你负责,我说到做到。”我目光一凛,肃然地问:“那好你告诉我,怎么对我负责?”上官黎一听,像是一个面临死亡,仍不愿缴械投降的士兵,望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,内心狂浪飞宕。上官黎的眼眶已经湿润,他的内心在激烈斗争。上官黎猛然抓住我的双肩,使命一摇:“冷静,你冷静一点!我说过会为你负责。从风流寻欢那一天起,我就时刻告诉自己,必须对你有个交待。我是主,你是仆,仅管风流未必有罪,但世俗不允许我们这么做。你冷静的看我一眼,看着我好吗?”上官黎一动不动盯着我的双眸,想用他的炽热来感化我的冷酷。接着,我便稍稍冷静了。我说:“黎哥,你需要振作啊,不能随泊逐流,不能像曾经那样生活,你需要改变自己,你懂吗?”上官黎点点头,许诺地说:“我因有你才感到开心。我要你做我未来的新娘,我许诺。”我听着他的话再一次默然应允。一绺斜阳映满池塘,脉脉如杜鹃泣血,桑树浓绿阴茂的枝叶在晚风里琅琅作响。我们相搂相抱,极尽绸缪,情意甚笃。我伸出纤指,将上官黎眸角眼泪轻轻一抹,娇叱道:“不许歁骗我!今生今世,你只能有我一个人。”上官黎忙不暇点头,哄弄我说:“‘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’。今生今世,我对你的情意天地明鉴。”我微微点头,掀起他的衣裳,用手掌在他胸膛上抚摸,他那宽厚平滑的身体,那粗糙雄壮的肌肉,深深震慑着我。我说:“你作假,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我。”上官黎眉梢一蹙,有些不解其中意味,把脸贴住我。“经得起考验的爱情,才是真正的爱情。不是我坏,有些事情非人力而能为之。”晚风吹动桑树簌簌地回响,远处湖畔荒林丛中传来水禽的啼叫。几只土褐色僻鹈,从湖面上慢慢地飞来,飞经我们头顶。纵然我无数次地对上官黎充满仇恨、充满痛斥,但在上官黎面前,我永远像一只温顺受虐的羔羊。我泪水肆流无忌,内心像秋天的荒原,干枯寥寞。正一番郎情妾意呢,我的耳畔传来余鸯一阵灿烂地笑声。猛一回眸,余鸯同她父亲两人从湖畔走上湖堤。“黎哥,黎哥!来人啦。”我拼命推搡,好不容易摆脱了。未等余鸯走来,我绾绾松散的鬓发,慌里慌张拽了拽衣襟,站起了身。我望见余鸯一袭薄丝绸青纱青裤,松开盘在脑后的头发,鹅脸窄腮,笑颤如花,盈盈袅袅地走来。“淑茵姐,黎哥,原来是你们?!”余鸯一眼看见我们伫立桑树下。“我……呃,我们出来,散步的。”我语无伦次,一脸通红。余鸯一挑眉稍,走近抓住我的手,亲昵道:“姐,要不然上我家坐坐?”我顿时茫然,望望上官黎,他嘿嘿傻笑着。“这样行嘛,黎哥你说呢?”上官黎拨拨头发,神情有一点逃避、有一点羞赧、也有一点牵强。“算了!天晚了,待会咱们就回山庄。”余鸯一听,双眸熠熠,脑子一转:“那就改天,我等着。”我脸庞带笑,轻微点头。余鸯挽着她父亲的胳膊挥别而去。“还说不坏呢,差点让她看见,讨厌!”我涨红着脸,心里怦然乱跳。在我真实的内心世界里,我已扭曲无助。这个俊美男儿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,那张微微上翘的嘴唇,每回都让我难以回绝。
我们两个痴男怨女纯真的感情,并未动摇上官家族牢固的精神意志。再后来,我逐渐发现,上官家对我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。老太太自上回在兰蕙园不堪着了风寒,在园中散步赏景就格外注意。耐何久坐家中,心里憋闷,这一日午后,老太太嘱咐我把一张老藤椅摆在楼外,一个人坐在墙旮旯晒太阳。园中花草芳香,一阵阵清风徐来沁人心脾。老太太微眯双眼,薰薰然,飘飘然,有如饱醉醇酒。不知几时,她蜷坐在藤椅里沉沉睡去。
这天早上,梁婉容和上官仁步出香墅岭。一座山庄只有寥寥几个“应事”之人。我给萧老太太的房间卧床上铺换了新床单,觉得房间有股湖水散溢而来的腥味,便打算进花园采撷几束香菊或郁金香回来。我欣然走出楼,冯花匠正佝偻腰伫立花园里。“冯叔叔,”我礼貌地唤了声。冯花匠一抬头,笑道:“是淑茵,你来干嘛?”我说:“我想采一些花束,不知道有没有鲜艳的?”冯花匠听了,便回脸四处瞧瞧,道:“你瞧,那几丛秋菊如何?”冯花匠伸着指头指了指。我看过去,果然发现花圃深处开着丛丛黄澄澄、艳亮亮的秋菊。我笑道:“还好!冯叔叔,麻烦您给我采几束,我拿回毓秀楼搁入房间里。”冯花匠应允着,于是,给我采撷了大把大把的秋菊。“这些够吗?”他问。我一看,由衷欣悦,笑道:“够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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