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8.提审(已修)(2/2)
笔椽呐呐拜下,不敢看殷霂:“回少卿问话,我家王爷下了朝会后去知味楼排了队买甜点。而后差使小的给侯家送去。”
“待得小的回府,王爷就回了书房,小的给王爷磨了墨……便退了出来,当是午时三刻。而后小的再去书房,就不见王爷踪影了。”
殷霂缓缓直起身,看向笔椽,薄红的唇珠平平抿着。
尚书也来了精神。蔡侯死于午时刚过,这时间很可疑呀。
黎南阳:“你可确定时辰?”
笔椽向下狠狠一拜:“是!小的步出书房时,正看见日光当头照下,必定是午时。”
黎南阳视线转向殷霂:“王爷,侍从刚刚所言,你有何见解?”
殷霂面上浅笑不再,只平平看向黎南阳,声线沉稳:“这倒是本王记错了。”
落到尚书眼中,自然是殷霂开始心虚了。
尚书自觉殷霂就是真凶,心中看他不起,只冷哼一声:“王爷刚刚记性倒是好得很,怎么关键时候,就记不住事情了。想必王爷只爱听旁人争吵,却不记得自己的事情,正是严于律人,宽于待己罢。”
“本官看你就是真凶!黎大人,写罪状画押罢。”
顾檬本埋头记录,如今也颇疑惑地看向殷霂,眼里有些担心。
殷霂诚挚地看着尚书:“圣人常道刑部尚书爱民如子,在任期间刑部运转良好,是圣人的肱骨大臣。我因此多观察了尚书几眼,自然将尚书所言都记在心中,时时勤拂拭。”
尚书清了清嗓子,正色道:“其实王爷也不必如此,下官不过是认真做事,与同僚打好关系,对圣人忠心耿耿,在家中孝顺老父,贤爱妻子,勤加教导……”
杜相见尚书轻而易举地就忘记刚才话题,自己往小狐狸的套上挂,把话越扯越远,颇为无奈,只能重重地咳了一声:“少卿请继续。”
不料杜相自己本身就心火内旺,如今咳得重了些,带起陈年老疾,越咳越凶,拿开捂嘴的手帕竟看见星星血迹。杜相怎能受此刺激,如今内火外攻,他两眼一翻,晕了过去。
这案子是审不了了。黎南阳喝一声退堂,择日再审。一边扶杜相进内室,一边速速着人去请医堂大夫。
一通混乱之际,还有差役尽忠职守,带殷霂和笔椽回大狱。
笔椽束枷,殷霂只捆了手,二人默默前行。
殷霂开口打破沉默:“笔椽,你跟了我八年。八年埋首做反间之事,难为你了。可惜今日未能将我定罪,你要去找你真正的主子了吗?”
笔椽咬牙:“小的主子就是王爷,什么反间之事,小的听不懂。”
殷霂一叹气:“横竖本王要被你们联手坑死了,连句真话也不给。这下死得不明不白的,本王心里颇为委屈。”
笔椽:“王爷定会吉人天相的。”
殷霂却是笑了,眉目疏朗:“承您吉言。”
……
回到狱中,时辰刚好。
殷霂刚被关进静室里,解了捆手的绳子。不过三息,王狱卒扑通一声栽倒。
此静室在地道最底端,往外左右有七八间密室排布,在地道入口有个圆桌,是狱卒平日吃饭的地方。此处共有二十余位狱卒在此轮班看守,一个班次八到十人。
殷霂凝耳一听,王狱卒栽倒后,地道入口处又有一名栽倒。当下只腹诽:这狱卒好生小气,按这迷药分量,自己独吞那一盒点心,这可是要晕到明日了。
殷霂算到王狱卒嘴馋,却没算到他的大肚能容天下之事,将一盒八人份点心独吞,当下只能自己去收尾。
他激出袖中银索,不过三两下就勾下狱卒腰间钥匙。不过狱卒栽倒声音颇大,有人循声过来查看。
殷霂手里捏着银针,其上未淬毒,而是迷药。他趁其不备,挑了人体表浅穴,轻点数次,来人便倒下了。
一路走过去,殷霂摸了人腰间钥匙,还颇好心地将狱卒靠墙放置,让他们睡得舒服些。
及到地道门口,地道门口是个颇复杂的机关,需八人钥匙共同打开,再辅以口令才能打开。好在殷霂准备多时,轻轻开了地道门口,打声呼哨,有个身穿劲装,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,手臂上挂着一只白雕便落了下来。
殷霂第一件事便是取了白雕脚上纸卷,细细看了一遍,才放那年轻男子进来。
那年轻男子自顾自翻了个白眼:“你少看一会她也跑不掉。人家为你的案子跑上跑下的,你看这纸条,不都是关于你案子的,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殷霂探手一记锁喉,被那男子身手敏捷地挡开,才发现锁喉是虚招。殷霂修长手指径直伸向他太阳穴,弹了他一指。
“你输了,老实说吧。”
那男子白眼翻得更甚,整张脸都是愤愤不平:“整日来阴的,敢不敢堂堂正正打一场。”
殷霂笑道:“不敢不敢,哪敢与北枪李宗笛试锋芒。”
李宗笛:“悬崖上我输于你,自然要为你做三件事。第一件事就是探皇宫。昨日我问了,那女子正是圣人的大公主,被关在那也有十年了。”
“她说了,宁王之死,有蹊跷。”
殷霂面色沉沉如水,一双桃花眼风暴漫天,满是煞气,心头之火就要燎原。他反手一掌正要拍出,似又想到正在何处,手一翻收了回来,只捏紧手指。
不过一息之间,有鲜红的血珠顺着殷霂白皙手指淌了出来,一滴滴落到地上。血珠落到地面,音如水击石迸,在安静的大狱内回转。
“我这一生,当真可笑。”
李宗笛幽幽叹口气。
“昨日我见到大公主,她很意外。听到我的来意才说她曾受人所托照料你,谁知魏皇后刚一握权,就将她赶到封地去了。她在赴往封地的途中就被人劫持,关到密室中,一直到现在。”
“据她所说,宁王举事当日,他都未到皇宫内,只在城门就被擒住了。便是她这样深闺女子也知道宁王神勇,若真要举事,怎么可能在城门就被擒。”
“而且她听见圣人多次在宫内咒骂宁王……和你。想必当时圣人无子,被迫要过继你,心里恨极宁王。”
殷霂:“她也是身不由己。”
“她在密室中日日被拷打,吃些猪狗不如的食物,但凡皇座上那位有半刻想起他的女儿,大公主也不至于被关十年。这当今……真是凉薄得很。”
殷霂打起精神:“如今我不大好脱身,我随侍刚背叛我,说了假供。看来皇后娘娘是定要将我治罪了。”
李宗笛恍然:“是那位叫笔椽的?长得圆头圆脑大眼睛的,居然也叛变了。你是不是不给小孩管饱。虐待人家,你看他也长不高。唉,想不到你这么抠门。”
殷霂:“……天要下雨笔椽要叛变,我又如何拦得住了,左右不过为个前程。你把白雕带去那个铺子,自有人与你联络。”
李宗笛:“没事了?那我可走了。”
说罢他推开门,正要迈步。
殷霂:“罢了,刚未写在纸卷上。你传我口信,查查笔椽家人。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。”
李宗笛回头对殷霂做个鬼脸,径直溜了。
殷霂回头收拾残局,中了针的睡得浅,一会就醒了。只那王狱卒颇为麻烦,还要拿出醒神药刺激他醒。
他悄悄在心中记下,有些人是真能吃下八人份的点心的。
兵荒马乱一遭,他回到静室缓缓坐下,才觉得心底酸涩泛了上来。浮在他眼前的都是刀与剑的血色,数不清的人反手要刺他一剑,也有很多人挡在他身前替他受死。
这血色这么浓,漫山遍野,连接天地,好像他鼻尖也闻到了此生忘不掉的血腥气。
头部忽然撕裂般疼痛,他眼底一片血红,太阳穴青筋暴起,体内内力乱窜,正是走火入魔之兆。
殷霂难以忍耐地抱住头,低低嘶吼一声。他就要永远沉浸在这血色里了,突然心底响起一句柔柔的女声:“阿娘,我疼……”
他似被蛊惑,在一遍一遍地听那句话之后,自己也鬼使神差地对着虚空说:“阿娘,我好疼。”
面前好似真的坐着宁王妃,宁王妃将十岁的他抱在怀里,一遍遍地摸他的头:“不要怕,阿娘去了别的地方。但阿娘还会一直看着木木。乖,好好活着,游遍四方,和光同尘,做个好男儿。”
十岁的殷霂已不会再被“阿娘去了别的地方”所骗,却仍顺着宁王妃的话问道:“若我娶了美貌的妻子,阿娘也看得见么?”
宁王妃挂上浅浅的笑,轻轻颔首:“阿娘看得见。”
他分明笑不出来,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:“阿娘,这便够了。”
殷霂渐渐恢复神智,思及那个柔柔的,将他带出血色的女声。他从怀里掏出南觅给的印章看了半响,边轻轻摩挲边浅笑道:“怎么有人如此可心。章也好,人也好,做饭也好,治病也好,连刁蛮的时候也很好。”
他低低地向虚空中问:“阿娘,你看得见么?”
……
殷霂摩挲着印章陷入沉思。皇后分明要将他一击致死,不过两日此案定会重审,届时根据笔椽证词,之后定有人证明他就在蔡侯附近出现,说不得还有人看见他提着蔡侯头颅走在闹市。
已是一张天罗地网了。
不过二日,他无甚头绪,少卿又能查出真凶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