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泪之章·翡那米亚的巫术师 四(2/2)
少女的攻势仍然没有丝毫减弱,羽流的冲击不断的地消耗着双方的体力。青年腾出一只手,将手掌放在湖水上,幽蓝的薄雾逐渐地形成,冰面迅速扩展开。伴随着结晶的声音,寒霜的苍白已经在黑暗中交织出一片黯淡的洁净,腾发出沁人的凉意。他猛地握紧了那只手,凝结的水面在一瞬间破碎、成为千千万万细长的碎片,宛如刺刀的刀尖。
刀尖拖着湖水向空中冲去,运动中的水似乎是被极寒的空气冻住、形成长长的锋棱,留下獠牙形状的冰体。来不及反应,少女发现、那些野兽的獠牙已经离自己如此之近;一眨眼之间,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的麻木在她身上扩散开来。在麻木之中,她感到腹部有温热的液体在一点一滴地流出,慢慢汇聚起来,将那寒凉融化。她低下头,一根冰棱贯通了她的腹部和背部,鲜艳的红色沿着冰面流了下去。
一滴,两滴。泪水从她的眼中落下,打在幽蓝的冰棱上,迅速凝固成了断断的条状。她开始嘶吼起来,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;背后的翅膀剧烈地鼓动着,像是要挣脱那根冰棱。
撕心裂肺的嚎啕中,黑色的戾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伴随着森林下夜空的消逝,潮汐的海水一般,将她完全包裹。她窒息一般地挣扎着,张大了嘴,像是一个即将被绞杀的人。“等等、等等、我还没有……”
不待她说完,她已经完全被侵蚀。黑色的长衣飘荡着翎羽,硬质而凌乱的青丝尾端隐隐渗着血色,翅膀也变成了乌亮而有力的翼展,棱骨痉挛式地暴突起来,看起来就像是充满了可以搅动一切的力量。
一声尖叫,冰棱被震得粉碎。她慢慢地睁开双眼,红瞳中燃烧着漆黑的火焰。
“……德尔菲的巫术师,也许你并不是仇恨所迫切呼唤着的那个人;但是,你的身份意味着你并不安全。下一次再见时,就请你用血来为我书写。”
阳光从高大的云冠上洒下,照亮了那些盘虬根系的地面。落叶与土壤,花蕊与草芯,在光亮中睡着了似的,不再有虫鸣,也不再摇曳,疲乏地暴露着。
少女挥动翅膀,消逝在了高远处的黑夜里。林木开始凋零,腐败:阳光如同流水倾泻而下,好像正是那亮光才侵蚀并摧毁了它们一样。木质结构的屋顶从藤蔓中显露出来,接着便是石砌的墙壁。破败和凌乱的聚落,海中的群岛从退去的潮水中突兀出来,嶙峋怪岩的尖顶向上芒刺;一片残垣断壁,苍凉与寂寥围困了他们。
青年耗竭了体力,就地坐了下来,大口地喘息。他盘腿坐下,用手臂撑在大腿上,脸上被羽毛划破的几道伤口洇出猩红。他转身看着曼达,将自己的外衣解开、把她包裹起来。
不知道究竟算胜利还是失败,他更想知道怎样离开这里。四下望去,他们正在一排屋顶上,小道淹没在破碎的木板间,隐隐地显露出轮廓。
空无一人。他站起来,眺望着这里的一切,深深地闭上了眼,咬着牙。
曼达的伤痕还斑斑地透着淤青。
……
“即使是这样,也能改变吗。”
“正因为双手的鲜血,所以才要忍受世人的辱没与冷漠,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。站在神降之海的海水边,看到那水中的自己,学会对他微笑,从此将他的名字铭刻在心中的神降之海海岸的石碣上,永永远远地记住它。因为,那就是你,是永远可以为你所接受的自己。”
“那么,我还能是什么呢?”
“一个有着善良权利的魔王。”
……
曼达安静地睡在他身边,不受到一点侵扰。
他迷茫地寻找着什么,却又找不到一般。
那匹马正在一堵墙旁边、用长颚拨弄那些草。
他跳下屋顶,将那些墙上的房门一一打开。
似乎仅仅是一夜之间,塞坦利亚城邦的街道上骤然增添了许多士兵的身影。四处设置的关隘与哨卡使这里变得颇不宁静,搜查队寻找着曾在万民广场上逃脱的前任首相暨执政官、安东尼奥。不过一日,但凡道路通达之地、已经通通地完成了排查;然而,还没有结果。
索洛艾隆的神经紧绷,此时的他甚至比得到谢希曼最后的信任之前还要焦虑。究竟安东尼奥是否已经逃出了塞坦利亚、莫奇又到底去了哪里,他想要知道、却又同时不敢知道。一旦局势被证实不可控制,他难以接受后果。现在,已经是孤注一掷了。
找到莫奇,自己的清白得以证明。更重要的是,他不希望哪怕是最糟的结局、自己都还要负着一个人的信任。
……
“所以说很奇怪吧……我知道的。阿琉恩斯以前也被阿尔法爷爷收留,他一定会需要一个让着他、关心他的朋友,就像曼达和我一样,可是好像只有你跟他有得挺近的。呐,所以你会抢在他前面挺身而出啊。”
……
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剑。
“索洛艾隆骑士长!”士兵推门而入,“发现了可疑人!”
仍旧是喧嚣的街道,络绎不绝的人群流转于繁华。一车谷物从远处缓缓驶来,驭马人踱着步子。
“请出示证件。”
驭马人拿出一沓褶皱的纸。
“你不是本地人?”看着他包裹得只剩下半张脸的装束,士兵心里有些不悦。
“对、对,我是东方的沙漠人,跟随商队来到这里经商……”
“这两天有东方的商队么?”士兵嗔怪道。
“有的、有的。我们刚到不久、刚到不久……”驭马人的声音又沙又哑,听起来像是喉咙受了伤似的。
展开褶皱的纸张,士兵皱起眉头,“这个签章——”
“哎、尊敬的战士,实在抱歉……不知道这两天有盘查,也就没有去换取新的证件……”
“你等会儿。”士兵来到他的马车旁边,把手搭在上面,一脸怀疑地看着他。“这是摩西首相的《统一商务法》制订的签章样式,两年前就已经废除了,一律改用原来的墨丘利神像(注:墨丘利,罗马神话中庇佑商业的神,源于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)——难道你恰好两年前来到这里、又恰好那之后都没有再来过吗?”
“这……尊敬的战士,从东方来这里一次需要很久的时间……”
“很久?那你走盐道的时候、没有士兵问过你吗(注:盐道,即萨拉里亚大道,连接罗马城和台伯河口的盐场,是罗马最早修建的一条大道)?”
“这……”
“你难道要告诉我、你是从陆地上走过来的吗?!”
驭马人不再作声。
“搜!”
关卡上的士兵一拥而上,将驭马人的谷物掀开。马车上,一尊长大的箱子赫然。“这是什么?”士兵将手放到剑柄上,睥睨着驭马人。“这是你准备带回到东方的货物吗?!”
几乎是在所有人都无法反应的瞬间,驭马人抓住士兵的手、将他的剑夺下。一道银白的寒光,剑刃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前。
“包围他!”
驭马人紧紧地控制着士兵,从身后束缚住他的双手,将他挡在自己面前。“都退后、退后!”
“把他的货扣下!”被当做人质的士兵大声地叫着,“别管我!”
驭马人对准人质的腿狠狠一踢,他腾地跪在了地上;转手一剑,轻松地挡下了从身后突袭而来的士兵。趁着士兵的又一次冲闯,他抬起执剑的手,剑柄从侧面而下、猛击中他的脖颈,士兵应声倒地。余下的数人仍然包围着他,但是攻势已经明显地被打压了下来、转而与他对峙。
驭马人始终守在自己的马车旁,不断地变换着面向的方位,手中的剑直指那些士兵。士兵们努力地寻找着突破点,却苦于他的更迭过快,无法下手。其中的两人短暂地互通了眼神,约好了一般齐齐地朝着他冲了上去,自左右两侧同时发起进攻。似乎是早有察觉,驭马人用剑将满地的谷物挑起、造出麦草纷飞的障眼法,随后飞快的两剑,伴随着两声清脆的噼啪、两人手中的剑几乎是同时被打掉。还顾不及被震得麻木的虎口,驭马人展开的双手左右开弓、拳头砸在两人的腹部,巨力的震击使二人一齐倒下、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。不等剩下的人反应,驭马人早已冲入他们的队列;一阵凌厉的打击,呈包围态势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放倒在地,溃不成军。
躲藏在铺面中观望的行人们无不被眼前这近乎戏剧的一幕惊呆。驭马人用剑稍对准马的臀部轻轻地划拉了一趣÷阁,马便哀鸣着奔驰起来、拖动车子向道路的一边一路而去。在凌乱的马蹄声中,一列更加有规律的铁蹄踏着石砌的路面正对着奔来,并且,声音越来越大。鞍甲武装的马从马车的旁边驰过,搭在马背一侧的长枪向前突刺,将连接在马和车之间的横木斩断;双轮车在失衡的状态下朝一边倾侧,撞上了路旁的建筑,才完全地停了下来。
“拦住他!”
不知从何而来的援军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,将驭马人完全地围在了中央。骑着黑马的骑士长来到他面前,以俯瞰的姿态凝视着面前这个着装奇异的人。
索洛艾隆不自觉地笑了笑,好像是终于等到了猎物,又好像是为眼前这个插翅难飞的人感到惋惜。他再一次举起长矛、对准驭马人的脸,缓缓说道:
“也许你是聪明的,也许你早已计划周祥。从地宫中出来之时开始,我就料到你会有所动作,也大抵猜到你抓了莫奇;贾艾斯庄园失火,丝毫不见你的踪影,然而近卫军却在仓库中发现了莫奇;我将莫奇带回皇宫,仅仅是不在的瞬间、就让你得手……安东尼奥首相,你的确令人惊讶;不止作为一个政客,更是一个阴谋家……”
驭马人没有任何回应,只是摆出了战斗的姿态,长剑对准索洛艾隆。
“很好——我已经……迫不及待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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